半個時辰後,青龍寺的山路上。
荊婉兒和裴侍衛騎著馬趕回長安,「不知道大人現在怎麼樣了。」
說不擔心還是擔心,荊婉兒的眉心都有些蹙起。
裴侍衛只是一言不發策馬向前,之前決定的兵分兩路行事,荊婉兒現在竟然開始後悔了。
裴談一個人回長安兇險未卜,可是今晨那種被監視的情況下,他們根本來不及做更多的籌劃。「聖旨」是假的,這招簡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,他們現在背負的是假傳聖旨的罪名。
荊婉兒現在一心只想即刻飛奔回長安。
——
紫宸殿中,中宗臉色越來越難看,他打斷裴談:「朕不想再聽你說下去了。」
這樣的事誰想聽下去。
「玄蓮瘋了?他要殺你?」顯然中宗不可能
相信,自己一手提起的住持會背叛自己。
裴談忽然伸手,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帶,就將外衣脫去。
中宗瞪大眼睛。
裴談胸前的傷口根本沒有好好處理,之前衣服一身血,為了不殿前失儀,他只是臨時換了衣服進宮,其他事根本來不及做。
「臣冒死覲見,甘願陛下處置。」
中宗後退了一步,「你是想說朕現在若要殺你,正中那些人的下懷?裴談,你膽子好大。」
沒有哪個帝王敢承認自己是被人當做傀儡,在操控行事。現在中宗的心頭可謂有多少怒火在燒。
裴談默默將衣裳穿起,他一言不發。
中宗開始在殿內踱步,「你老老實實給朕說清楚,誰敢在朕背後搞鬼的這些?」
裴談說道:「是誰想毀了陛下信任的大理寺,誅殺臣這個大理寺卿,這是朝政,臣不敢妄議。」
中宗臉上一陣紅白交替:「你!」忍不住扶住額頭。
可是有些事情,中宗太無力了,縱然他有心整飭朝綱,可這次青龍寺的事情,還是給了他迎頭一個痛擊。
中宗指著那口箱子,「這個呢,這個你們要給朕什麼解釋?」
裴談看著那箱子,半晌說道:「即便陛下看王爺不順,將德妃之死嫁禍於王爺身上,未免對王爺過於殘忍。」
中宗沉下了臉:「他與他親爹一樣,膽子大到敢染指后妃,即便是曾經的后妃,也不是他能碰的。」
一個是曾經帝妃,一個是寂寥王爺,中宗這句話中,還提起了滕王。
裴談慢慢說道:「臣知道,當年的滕王爺驕奢無度,曾傷害了陛下的一位知己。」
中宗盯著裴談:「裴談,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該住口。」
裴談頓了頓:「在陛下心中,王爺作為滕王之子,自然是父債子還,斷然不會放過王爺的。」
中宗臉色更沉了:「你既然知道,還敢替他和德妃求情?」
裴談雖然沒有明言,但他這種態度讓中宗不悅。
裴談慢慢說道:「陛下以為,既然德妃已經從慧根那裡逃過一劫,為何又要選擇投井自盡?」
中宗冷著臉,在他看來,德妃怎麼死的他一點都不關心,一個背叛了君王的帝妃,死有餘辜。
裴談頓了頓,「而德妃最後跳井自盡,…也只是為了保全王爺。」
縱然因為慧根沒有殺王德妃,讓她逃過一劫,可只要德妃夠聰明,就知道她的死亡既是註定,不會因為逃過了這一次就能改變結局。
既然知道自己已經必死,何必還要牽累李修
琦。若按之前中宗的處理,德妃會屍骨無存,連一片安葬之地都不會有。
在這種情況下,裴談明白李修琦的心情。寧願做出把德妃裝殮,帶回長安安葬的事。
中宗冷笑:「就算你們私自把德妃帶回長安,以德妃的身份,她也不配葬入皇陵。」
裴談知道李修琦真正的想法,應該也不是想將德妃葬入什麼皇陵,而是讓德妃多少有一片棲身的土地。
「當年天后讓陛下一家遷居到均州,陛下回憶那十餘年的如履薄冰,王爺現在的心情,又何嘗不是與陛下那時候一樣?」裴談慢慢抬起頭,看著中宗說了這一番話。
既已經登基為帝,朝野現在誰敢提起中宗曾經的落魄,但當年天后臨朝時,能活到今天的人都知道那時候人人是處在何等恐怖下。
中宗自己,更不會忘了。
中宗沉默著不說話,沒有暴怒更沒有任何錶情。
裴談終於說道:「陛下,能否看在德妃寧可主動一死去保全皇室臉面的份上,放過王爺?」
被殺死和主動求死之間,是一個人到了萬念俱灰,螻蟻尚且貪生,人要決定去死得多大的決絕。
「你起來。」中宗冷著臉說道。
裴談在這冰涼地上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,尋常人早已撐不住,他還是一個帶著重傷的人。
中宗的臉色也沒有好多少,他看著裴談才說道:「你擅自離開長安六日,留給朕一大堆爛攤子,把大唐護國寺折騰的聲名狼藉,裴談,朕即便不殺你,是不是應該也要有個理由?」
不管玄蓮這個住持是不是已經做了背君忘義的事,單憑裴談做的這些,中宗若是毫不治罪都無法向滿朝文武交代。
裴談慢慢站起:「臣已經讓婉兒和裴縣留守青龍寺,若婉兒和裴縣沒能把玄蓮帶回來,說明青龍寺中必出了什麼變故,若是如此,陛下要直接下旨,昭告這次案件的真兇。」
中宗看著他:「你是要逼朕,徹底放棄青龍寺?」
昭告天下,大唐國寺中連住持都是殺人兇手,這是大唐臣民,失去對君王的信心嗎?
裴談說道:「不,陛下應該趁此下旨,扶立新的住持掌管青龍寺,這樣做,青龍寺就會真正成為陛下手中的劍。」
中宗的眸內動了動,他忽然有些幽深地看著裴談。
裴氏家族的人都是這樣淡雅的性子,否則裴談所說的這些權術,他若弄權,不知道他與韋玄貞誰更高明一些?
如今,玄蓮已經肯定背叛了中宗,現在青龍寺群龍無首,中宗想收伏青龍寺,這是最好的機會。
端看中宗如何權衡,是保住臉面,還是保住權力?
中宗道:「裴談,朕有時在想,當初用你,對還是不對?」
裴談沒有言語。半晌,他只是輕輕叩首在地上,開口道:「臣只知道,一日為臣,必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。」
好個一日為臣,終身為君。中宗失了片刻神,每日上朝那大殿上,無數的朝臣身影,誰的嘴裡不是高誦著這句話呢,可是他們中有幾個能像裴談這樣完全說到做到。
「朕累了。」中宗轉過身。
裴談道:「臣告退。」
中宗盯著那個箱子,良久才道:「把這個帶走,既然是你大理寺帶進來的,就由你大理寺處理,朕不想再看見。」
裴談低聲道:「臣遵旨。」
就在裴談轉身走到殿門口的時候,聽中宗道:「朕稍後讓王太醫去大理寺給你診治。」
裴談身子頓了頓,想要轉身看向中宗,卻只看見中宗擺擺手步入了殿內的簾後。
裴談想起來,中宗,他是太宗的親孫子,曾目睹過當年的大唐盛世。又在天后的重壓下度過
了大唐歷史上最黑暗的幾十年。
——
荊婉兒和裴侍衛十萬火急地趕回大理寺,其實他們一進城門,就已經被嚴陣以待樣子的城門守衛驚到了。
特別是他們亮明大理寺身份以後,守城衛臉上的表情,差點要喊出把他們當場拿下。
裴侍衛下意識握住了刀柄。剛剛才艱難萬險地回城,難道一進城就要出事?
「把他們拿下。」將領沉下了臉,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自己送上了門。在他看來從裴談馬車裡搜出屍體,大理寺這一次是在劫難逃,這兩個剛剛從城外回來的大理寺人說什麼也要抓起來。
荊婉兒心裡拔涼。
就在這時,忽然城內飛奔過來一馬匹,馬上的人迅速翻身下來:「二位是荊姑娘和裴侍衛吧,王爺吩咐我來接你們。」
王爺?
這話讓守衛的臉色也變了變。
那來人微微一笑,氣度不卑不亢:「王爺說了,任何事由王府全權擔著,這二位他有事要暫且接到王府中。」
城門的守衛都面面相覷。
但一是對方是王爺,而李修琦已經說出所有事長樂王府會承擔,那些守衛遲疑了許久,終於還是沉著臉給荊婉兒和裴侍衛放行了。
一進城門內,那種緊張感反而更如影隨形在荊婉兒心頭。
而那王府帶路的人,也是扭頭就帶著他們走,事到此刻,不跟著走也不行了。
李修琦是滕王的遺子,然而可惜滕王的封地在滕州,距離長安路途遙遠,李修琦選擇居住到長安之後,他便沒有修建過自己的王府。他住的,一直都是東郊一處購置的院子。
那帶路的人在門口就下了馬,這院子里也沒有成群結隊的僕婢,而李修琦,居然就站在大門口等他們。
「進來吧。」李修琦看著他們。
荊婉兒上前,「王爺,大人呢?」裴談是護送李修琦一起回長安,裴談的事,李修琦自然知道。
李修琦轉過身,「放心吧,我已經派了親信去大理寺,只要裴寺卿回去,就會通知他你們在這裡。」
裴談回去?荊婉兒捕捉到信息,心裡跳動,所以裴談現在根本不在大理寺了?
那李修琦把他們接來到底又是什麼意思?